沈伽禾从绣庄出来,面上的笑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凝重,抬头看了看仍旧有些晃眼的阳光,伸手挡了一下,再收回手时,视线随意晃动,却在人群相隔中忽然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。
一男一女,正微微推搡着,面色难看。
沈伽禾定神看去,只觉得冤家路窄。
正是方知命同柳芙二人。
两人似乎陷入了争执,已经吵得面红耳赤,柳芙一双泪眼通红,看着方知命说了什么,而后他面色不愉地拂袖离去。
留下柳芙一人倒在丫鬟怀里,无助啜泣。
柳芙心都要碎了,她撑着一口气,抹干了面上的泪,彷徨无措地望着天地,却忽然看到一道翩然而立身影立在街道的另一头。
柳芙原本通红无助的双眼猝然升起一股狠厉,带着吃人的面色猛然朝对面冲了过去。
柳芙来得太过突然,沈伽禾虽然看见了她的动作,但仍旧避之不及,肩膀被她狠狠一撞,整个人猛然朝后退了几步,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沈伽禾!都是你,都是因为你,我什么都没了!什么都没了!”柳芙竭力嘶吼着,整个人犹如失去了神志,陷入癫狂之中。
喊完,她犹觉得不满足,伸出手铆劲又朝沈伽禾扑了过去,她想掐死她!
沈伽禾蹙然闪身躲开。
这个空档,驾车的胡七已经迅速来到两人跟前,用一个锁扣的姿势将柳芙压了下去。
柳芙双臂被钳制在身后,双肩吃痛,疼得面色惨白。
丫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,“放开,放开我家小姐!”
南竹吓得不轻,拦在沈伽禾身前,当即吼道:“你家小姐是疯了吗!”
就没见过这样当街扑人的,而且她看得清楚,柳芙分明是想要将自家姑娘掐死!
这时,众人只听见阵轻笑。
“呵呵,呵呵,呵呵呵呵。”
这笑声有种说不清的诡异,苦涩、讥讽、崩溃掺杂其中,令人听了极不舒服!
柳芙停下了笑声,仰头直视沈伽禾。
充血似的红眸中布满血丝,扭曲的面色骤然咧开一个难看至极的笑,“是啊我疯了,我被你们逼疯了!”
她笑着笑着,眼泪顺着狰狞的眼眸滑落下去,此刻的她已经不知道是哭还是再笑。
沈伽禾从未见过这样的柳芙,即便上辈子两人很不对付,也从未见过柳芙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摸样。
“你家小姐怎么了?”沈伽禾侧过脸,朝那丫鬟道。
丫鬟紧咬着唇,只知道摇头。
沈伽禾无奈,让胡七将人放开,再朝那丫鬟道:“还不把你家小姐带回去。”
那丫鬟浑身发颤,瞬时落下豆大的泪珠,看着沈伽禾无助啜泣着,“我们…我们没有地方去了…”
沈伽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,“方知命呢?”
她话音刚落,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柳芙忽然站起了身子,伸手直指向她的鼻尖。
“少在这里狗拿耗子假慈悲!若不是你不声不响地将宅子卖了,我们怎么会无处可去,若不是你,表哥怎么会求财无路把我赶了出来!沈伽禾,这一切都是因为你!”
沈伽禾张张嘴,瞬间无言以对,良久她才无可奈何道:“麻烦你们搞清楚,那宅子是我买的,让你们住上一段时间,便当成自己的物件了么?况且,我同方知命已经和离,他如何待你,那是他的事,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话音清冷干脆,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通通听个明白,原本指点的神色纷纷变得鄙夷。
“再者,以他的俸禄在京城买一间落脚的小院又不是什么难事,岂会无处可去?”
“小院?”柳芙含泪嗤笑,“你觉得他会肯?”
柳芙自然无所谓,她有贴己的丫鬟,去哪都无所谓。
可方知命不同,他不过弱冠之年便是当朝六品官员,这一年来的养尊处优,宴客会友,早就将自己当做京城中的勋贵人家,那大宅院便是他的脸面,如今叫他换个小院子,哪怕是寻常人家半辈子都住不上的三进三出的院子,如今也入不了他的眼。
沈珈禾缄默了,方知命肯不肯与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,懒得再废口舌,上辈子同他们纠缠了一辈子,这辈子,她只想离他们远远的,眼不见心不烦!
转身径直上了马车,沈伽禾甚至没有回头看柳芙一眼。
柳芙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,目光死死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,似乎天地之间,她只看得见那辆小巧精致的马车,即便马车已经消失在人群中,她也仍旧未收回视线,任由眼睛发酸发涩,干涸地落下苦涩至极的泪来。
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,丫鬟不知所措,小心地摇了摇柳芙的衣袖,“小姐,咱们现在怎么办啊…”
柳芙勾唇一笑,双眼空洞绝望。
她也不知道怎么办,眼下没了落脚处,方知命又不知所踪,柳申又刚刚离开京城,她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柳芙只觉头痛欲裂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的谋划便一步步地偏离的方向,进入如今寸步难行的境地。
柳芙面上的笑容将丫鬟吓到,她惶惶道:“不如,咱们去方家看看吧,方家的人肯定愿意收留咱们的!”
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了...
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,缓缓朝街的尽头走去。
方知命大步走了很远,才缓缓放轻了步子,如今他又一次体会,被银钱难倒的滋味。
伸手摸了摸身上将府里大部分仆从卖去的银票,心下不断盘衡着,身上的钱哪怕租个宅子也只能支撑数月,在这数月之内,必须要搭上恭亲王,届时什么银子家宅,还不是恭亲王一句话的事。
想着,方知命转而来到一座稍有年岁但仍旧气派的宅院门前。
他正犹豫着,一个大步流星的身影带着小厮从院门里出来。
杜钏看见方知命孤身一人,身后也没有个小厮跟着,他意外道:“方兄?你怎么在这?”
方知命如梦初醒般回过身来,面上率先带上了苦涩的笑意,“杜兄,可有空一叙。”
杜钏迟疑片刻,自从听闻登鼓楼的事,家里长辈便再三勒令他离此人远些,杜钏虽然有些鄙夷方知命当时的做法。
但昔日同窗的情意仍旧留在他心里,那时,只要自己看不懂,吃不透的文章,方知命都极有耐心地同他讲解,从未抱怨苛责过半分。
杜钏到底念及旧情,两人到附近的茶楼坐了下去。